淚．無所謂

「娃娃，妳先上去吧。我上班時間到了。」夏夏將鑰匙拿給我。

「好，我會等妳回來。路上小心。」我揮著手看著夏夏的車消失在街的那頭。

開了門，我便坐在夏夏的床上，不停的想著，該做到什麼程度才能算是獨立？

從小到大，我的生活都被安排好好的。

什麼場合該說什麼、什麼時候該做什麼，都有人關注著。

我討厭這種感覺。從來就沒喜歡過，但我竟然必須佯裝我很快樂，只因為父親要我如此。

我討厭這樣。

真的討厭。




父親是個在社會上極有權力的人，身份、地位、金錢、權威，對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。

他從來不會理會到我和母親的想法和心情。

我永遠記得在我幼稚園的時候，他是如何怒斥母親的。

只因為我不想學英文。

那次的爭吵我想會一輩子刻印在我心裡。在那之前，我從來就不知道，我的任性會引起家裡的紛爭。

母親是個很傳統的女性，就是那種打開電視，能看到的那種苦命媳婦。

當然，母親沒有像電視上演的這樣，還有個惡婆婆等著修理她。

但，要和一個心靈和自己愈離愈遠的先生生活在一起，對她來說也是極為痛苦的。




母親很疼我，因為她知道我不被父親所重視。只因為我不是男孩，無法繼承他的事業。

於是，她將我得不到的父愛用倍數的母愛來愛我。

我很感激她，也很愛她，卻也很對不起她。

因為我，她才必須忍受自己待在父親身旁。

所以，入小學之前，我趁著父親出國的那天晚上，將母親喚到房間裡。




「媽咪，我有話要跟妳說。」我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凝重。

「娃娃，怎麼了？身體不舒服嗎？」母親邊說邊將手摸上我的額頭。

「不是啦！爸爸今天去美國對吧！」我將母親的手拉了下來。

「嗯！是呀！應該明天就到了。怎麼了？想爹地呀？」母親捏了捏我的臉，笑著說道。

「不是。媽咪，妳看這個。」我離開母親的身旁，走到書桌前，打開抽屜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，再走回床邊，將牛皮紙袋遞給她。

母親拿出牛皮紙袋裝的紙張後，頓時臉色全變。




「娃娃！這……這是什麼？該不會是媽咪想的意思吧？」

「我要妳跟爸爸離婚！」沒錯！袋子裡裝的正是離婚證書，證人部分我也已經請阿姨們簽名蓋章了。

「娃娃！這不好玩！」

「媽咪！我知道妳是為了我才維持和爸爸的婚姻，可是我已經長大了。妳看，我馬上就要上小學了，我懂好多事了。我不要妳生活的這麼痛苦！」

「娃娃，媽咪不痛苦呀！有妳在，媽咪就很快樂了。」母親將我攬入懷中抱著。

「騙人！我常常看到妳在半夜等不到爸爸回來就對著窗口哭泣，我不要妳這樣。阿姨們也不要妳這樣。」我抬起頭繼續說著

「媽咪，就算妳離開爸爸了，我也還是媽咪的娃娃呀！妳不用擔心我的事情，我真的長大了，再說家裡還有王嫂。」

王嫂是家裡的管家，做事勤快又負責，媽咪非常信任她。

「媽咪，我很認真。爸爸根本不在乎妳也不在乎我，我不要妳就這樣過了一生。不用擔心爸爸對我不好，爸爸是很愛面子的人，妳忘了嗎？」

「娃娃，讓媽咪想想好嗎？」媽咪皺著眉頭，便拿著離婚證書回房間了。

等夏夏來的這段時間，我一直坐在咖啡館外的矮牆上。

太陽依舊毒辣，我用失了焦距的眼神望向天空。

看著看著，一種熟悉的暖暖濕意又在臉上出現，不是汗水，是淚，帶著鹹味和苦澀的淚。

這種味道，我今天嚐的夠多了。




急奔而來的跑步聲喚回了我正在逐漸飄離的思緒，伴隨跑步聲響的還有夏夏甜甜的嗓音。

「娃娃！」夏夏加快腳步跑到我面前。

我對夏夏笑了一下，掏出身上唯一的一張面紙遞給她。

「給我？」夏夏納悶的問著。

我沒說話，只是比了一下夏夏的臉，示意她擦去臉上的汗。

夏夏接過面紙，卻不是往她臉上擦去，而是溫柔地將我的淚水拭去，嘴裡還不斷叨唸著。

「妳看看妳，怎麼會哭成這樣？」

我沒說話，對夏夏苦笑了一下，然後開口問她。

「夏夏，妳家可以暫時借我住一陣子嗎？」




我刻意的以一個問題來逃避夏夏的詢問，不是我不想回答夏夏，而是現在我的心情還太亂，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好好地說給她聽。如果我用現在的想法來說整件事，會變得太自我主義，我需要一段時間沉澱一下自己。

「當然可以啊！」夏夏貼心地沒再多問什麼。

「走吧！這裡好熱哦！我的車停在前面。」夏夏一把拉起還坐在矮牆上的我。




「……夏夏，謝謝妳。還有，我可能會麻煩妳好一陣子了，對不起。」

沉默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，我開口向夏夏道謝和抱歉。畢竟，夏夏沒有義務承擔我和爸爸吵架後的情緒舉動。

「妳少三八了啦！當不當我是朋友呀？還這麼客套？再這樣子，小心我真的生氣哦！」夏夏將手握拳，用指關節輕扣著我的頭，輕聲罵道。

我對夏夏笑了笑，表示我不會再說這種話了。




「娃娃，有些事妳現在不想說，我也不會硬要妳說出來。我知道妳現在還在調適心情。只是……妳要記住，就算全世界都沒人願意聽妳說話，還有我在，我會是妳永遠的聽眾。」夏夏趁著紅燈的時候，把頭轉向我這裡，認真的說著。

「嗯……我知道。我記住了。」沒想到會聽到夏夏對我說這種話，我知道她很重朋友，很關心我。只是很少聽到她把關心用言語表達出來，我的眼眶又浮了一層薄薄的水霧。這次不是因為氣憤，不是難過，而是感動。

夏夏，我好高興有妳這個朋友。

平靜的天氣，總有不平靜的事情發生。

太陽很努力的放射著它的光熱，天空中看不到一片雲。

熱氣從天上直直地射向大地，再由柏油反射回去。

整座城市變得又悶又熱。

對大家來說，這是個好天氣。對我，卻不是。




我哭著跑出門，腦中想的是剛剛和家裡的爭吵。

「我不准，誰准妳有這種想法的？」爸爸怒吼著。

「我就是不要讀高中！當初你要我讀，我唸了。可是好累，我受不了了。」我流著眼淚。

「累？妳去問問看哪一個人讀書不累的？」爸爸揮舞著雙手，好像這樣就能把他的怒氣揮去一樣。

「可是，那並不是我想要的。當初我想讀音樂，你不准，我也聽了。現在我唸的真的很痛苦，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，再這樣我會崩潰。我不要！」我的眼淚隨著我的話語上揚而流動的速度加快。

「妳不要什麼？妳會知道妳要什麼？妳才幾歲？聽我的就對了。」爸爸揚著眉說著。

「不！這是我的人生，我有權選擇什麼是我要或不要的。我不要照著你幫我安排的路走。」我用堅定的語氣對爸爸說。

啪！！！一個巴掌聲響迴盪在不算小的屋內。

「為什麼？為什麼你從不肯聽聽我要什麼？」我摀著臉，對爸爸吼著，轉身跑出家裡。




為什麼？大人總是覺得他們說的永遠是對的？小孩子不用想太多？

為什麼？小孩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？

為什麼？我不能學我自己真正想要學的？

難道他不知道台灣的教育差到不行嗎？老師在教台上只會注意我們的成績。

沒達到標準的，罰寫、責罵、留校什麼都有。

我只想專心學好一樣我的興趣，不行嗎？難道這樣就算罪大惡極嗎？

我腦中不斷地浮現這些疑問，卻找不到答案。




我繼續哭著跑著，跑了好久好久。跑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才停了下來。

這時候我才發現旁邊的路人都在看我。

我想，我是非常狼狽的。他們心裡一定在想，這小女孩是怎麼一回事。

不過現在我可沒心情管他們怎麼想我的。

掏了掏口袋，還好，身上還有200元。我抹了抹臉，順一下頭髮，走進便利商店買一張電話IC卡。




「喂？」耳邊傳來的是好朋友夏夏熟悉的聲音。

「……夏夏。」聽到夏夏的聲音，我不禁又哭了出來。

「娃娃？妳怎麼了？妳在哭嗎？」夏夏著急的問道。

「……夏夏，救我。」我的語氣透露著無助。

「娃娃，妳在哪？我去找妳。乖喔！先不哭了」夏夏總是這麼善解人意。

「我在月光咖啡館外面。」我乖乖的回答著夏夏。

「好，妳不要亂跑喔！等我，我馬上到。」夏夏叮嚀著我。

「嗯。」現在的我，還能跑到哪呢？

我喜歡你，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，我就知道了。

不是因為你那總是帶著笑的眼睛，所以我喜歡你。

不是因為你隨時上揚的嘴角，所以我喜歡你。

而是一種「感覺」。

那種感覺很奇怪，我怎麼也說不上來。

看到你永遠保持15度的嘴角上升到45度，我也就傻傻地笑。

看見你帶笑的眼睛染上了憂傷，我會為你的灰而落淚。

我喜歡你，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，我就知道了。